Bladewithelephants

【瑞嘉】《三十九》


Summary:圣空星王遗忘了一个人。

Warning: 虐/一方失忆/并不美满的结局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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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刚刚数过了,从我那里到你这一共用了三十九步。”他明晃晃的笑着,“还差一步。还差一步我就能立马抱住你了,格瑞你可别跑开呀。”








《三十九》








1

格瑞是第三十九个被圣空星王召见之人。


2

“我想说的是,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,整个圣空星系已经没有普称的王者,先王长辞后,只剩下周身插满铁杵的空王座高高耸立,它们冰冷、毫无生机,就和这个没有统治者就无法规律运转的星球一样,终日死气沉沉。那时人们议论纷纷,他们把希望寄托在王之继承人身上,无不在翘首以盼新王的归来。此时凹凸大赛已经终结,报信隼传来了战斗告捷的讯息,人们等了许久,却连继承人的影子都没见到。”

这是一个极其辉煌的殿堂,一共二十四根石柱支撑死了五芒星的穹顶,讲故事的人站在人群中央,坐在最高处的人是这座星系的王,面部严肃,却也没有想象的那么老成。听罢故事的开头,圣空王点点头,“很好。”他说,“作为被召觐见的第三十九个讲述者,你所陈述的是关于圣空星过去的故事,本王上任时日不多,对这片星域的了解也微乎其微。”

“王怎会不了解,王必当是全知全能的。”男人垂睑拱手,极其谦卑的回答。

“行。”王挥挥手,“那你便细细说来吧。”

男人点点头,在得到恩准后站直身子,人们得以瞧见这位讲述者的模样——偌大的斗篷,银色的头发,一黑一白奇异的混合着。他个子出挑,容貌也实属上乘,想必这样的人带来的故事也不会逊色。

面对人们好奇的凝视,男人清了清嗓子,他幽幽开口,开始自己的讲述。

“那便,从一个孤独之神踏上征程的那天开始说起。”


3

报信隼回来了。

嘉德罗斯瞧着那飞行的轨迹,没有向它发出接受讯息的信号,他展开大罗神通棍随手朝天上一扔,那只被雕琢成镂空状的机械鸟儿就啪啦啦的往地下坠。

他从残缺的鸟儿腹部掏出那封信,对着阳光读了起来。

「嘉德罗斯大人:针对你上次提出的感温系统故障问题,技术部为你改良了温感装置的调节功能,您只需将报信隼口中所含的芯片植入手肘末端便能完成改装,步骤便捷,但拆装芯片的时候请您多多注意电路的通畅与否。以上,圣空星期盼着你的凯旋而归。」

看完后,他啧了一声,一只手很快拆开了线路板,三下五除二的就完成了零件的更换。

技术部的渣渣们就是麻烦。他厌烦的收回大罗神通棍,揉皱信纸把它随手扔在了赤焰山的滚滚熔岩里。

做完这些事,嘉德罗斯活动了下关节。显然,新开发的部件很好的解决了感温问题,他能感觉到从地底蒸腾而出的热气熏着体表,不像之前那样,即使火山爆发他都毫无自知的坐在山顶中央,这一回他体会到了切实存在的、越发灼烫的热意,适应了几次后,他慢步走下山崖。雷德和祖玛正在山底的安全区等着他,他们俩是血肉之躯的人类,和嘉德罗斯不同,一旦被岩浆溅射到,他们就会融化掉的。

“嘉德罗斯大人。”祖玛望见他,语气满是欣喜。

一旁的雷德弓下了身算是回应,他们注视着嘉德罗斯从山顶走下,脸上仍是万年不改的轻蔑。

“修好了。”金发的神挥挥手,“走吧。”

“去哪儿,嘉德罗斯大人?”

嘉德罗斯背过身,看了提问的祖玛一眼,虽然仅仅是一眼,但祖玛从他金色的眸子里还是看到了某种跃跃欲试的冲动。

整个比赛里,也只有一个人能令嘉德罗斯产生这种冲动。

“去打架。”

人造神放开声音说,光一想到接下来会进行怎样酣畅淋漓的战斗,他便笑的自妄、欣喜若狂。


4

“………为何突然停止?”

圣空星王目视着银发男人的动作,他嘴唇紧抿,似乎是不打算继续往下讲述。

“三十九号,本王还没有赋予你可以擅自停止讲述的权利。”

“王的命令至高无上,我自当无心违抗,只是圣空星的气候干燥炎热,再加上本人的长途跋涉,实在是有些体力不支。”男人放缓语速,他像是劳累过度,眼睛里能看出些许疲惫。

等了许久,他的精神好了一些,重又直起身,一双靛紫色的眼睛与高高在上的圣空星王四目相对。

“休息的时间足够了,继续吧。”王的语气有明显的不耐烦。

“耽误了王的时间,在下实在是罪责难逃。”

“罪责?”王一听,反而笑了,“谈何罪责?这圣空星系如此阔大,王心堪比山河海阔,又怎会因为你中断了的故事而随意定你的罪,你还是打起精神好好完成这次讲述吧,在你以后还有数百个带着故事前来的旅人,你若不讲述的精彩些,本王可都要睡着了。”

这番话说下来,男人倒也不急不慌,只见他喝了几口下人送上来的茶水,抿抿嘴,“我所讲的故事并不会很长,也没有多么惊心动魄,与整个圣空星的历史比起来,它不过是其中最小最末的沙砾,少一颗、晚一步都影响不了大局,王对此大可不必太过期待。”

听着男人在空旷大堂中央的陈词,王发出一声冷哼,这一瞬间的举动令在场之人都面面相觑、如坐针毡,唯独那讲故事的银发男人,像早就料到了王的动怒,神色不起一丝波澜。

“在本王即位之前,有整整五年的时间,关于那五年的一切,包括记忆、学识、历史乃至最基本的天体运转,本王都悉数遗忘,如今我将募贤令传遍银河系,便是希望任何对那段过去有所了解的人可以说出他们的故事,而本王将会从那些故事中探寻缺失的记忆,所以,哪怕是如你所说的‘不过一颗沙砾’,本王都愿意听下去。”

紧张的气氛略有缓解,每个人都替男人松了一口气,他们开始把目光投在他身上,友善的示意他该继续了。

男人笑笑,笑容有些模棱两可,“那么,我便开始讲述那个秋天的事吧。”


5

找到大赛第二并不需要花费多少功夫,至少对于大赛第一来说,他只是把视角切换到了搜寻模式,没出一刻钟,嘉德罗斯就在休战区的食堂找到了正在用吸管喝牛奶的格瑞。

“格瑞!!!”标志性的一喊,吓得跟在格瑞身旁的发小立马哆嗦了一下,接着整个食堂的参赛者全部抬起了头,看着金发男孩像神祗一样霸道的从天而降。

“找到你了,我们来打架吧!”嘉德罗斯兴奋不已。

“不。”格瑞摇摇头,“这里是休战区,我是不会和你战斗的,嘉德罗斯。”

“是啊是啊,这里是休战区啊。”缩在格瑞后面的金听罢,迅速附议,连同着食堂里的所有人都上下直点头。

不过,嘉德罗斯的思考回路一向就和别人不同,他动了下手腕,还没等其他参赛者反应过来,大罗神通棍就凭空出现,直直的杵在地上,咚的一响震的人耳膜发疼。

“喂!格瑞!你不打的话,我就把整座食堂给拆了!!”

嘉德罗斯说话从不拐弯,更可怕的是他确实是说到就做到的一根筋。格瑞本来还在悠哉哉的喝着牛奶,这一下不仅牛奶喝不成了,唯一卖牛奶的售货机还被嘉德罗斯威胁性的指着,他心里本就窝火,偏偏怒极反笑,裂斩一掏出便直直的指向不远处嘉德罗斯的鼻尖。

“嘉德罗斯,从我这到你那需要几步?”

这问题问的可真莫名其妙,嘉德罗斯皱皱眉,他本想置之不理,可看见格瑞那副难得较真的模样,又不由兴奋的抬起头,笑的张扬。

“怎么,难道你——”

话未说完,一道刀光扑面而来,几尺的寒光自左向右一划而过,嘉德罗斯后退几步,他根本没来得及招挡,便被格瑞顺着直线逼的步步后退,一直到休战区的分界线处,两人才停下来。

“一步。”格瑞说,刀锋还横在他们中间,“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,我只需要一步就可以击溃你。”

嘉德罗斯从未见过这样的格瑞。对于他的挑衅,格瑞向来掌握着分寸——不波及旁人,不造成损害,唯一一次较为严重的是他开口说要去找金的麻烦,结果大战一场,也不过是断了两把武器。但现在的格瑞与那时候显然有过之而无不及,也干脆不顾及有没有其他人观战了,裂斩一路抵着嘉德罗斯,把人造神的掌心割开了一条缝,断裂的线路火光四溅。偏偏嘉德罗斯不知靥足,瞧见格瑞这幅生人勿近的模样,他倒笑的大声,更是气焰嚣张了。

于是,免不了又是一场酣斗。

待到两人收起武器时,约摸已经过了数小时,嘉德罗斯和格瑞硬是从休战区一路打到了寒冰湖,中途撞翻了七创神的石像,又把跟过来警告不得破坏神迹的裁判球捏爆了几只,他们打的劲头十足,脚下的冰原都快被破开了一个口子,谁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,直到天慢慢黑下来,一入夜秋日的寒冰湖温度低的骇人,两人都觉得有些冷,偏偏因为打的太痛快了,懒得再原路返回,只能悻悻的收起武器,盘着腿缩在刚刚用积分买的简易休憩屋里。

积分当然是用的嘉德罗斯的,他向来视积分如粪土,挥霍起来大手大脚。

“格瑞,格瑞。”休整过一会儿,他半边身子靠在格瑞身上,一声一声喊着对方名字。

“怎么了?”格瑞无奈,只得回头看他,“刚刚打的时候没有打坏你的脑袋吧?”

嘉德罗斯倒也不恼,反正他也习惯了私下里格瑞偶尔的冷笑话,他不觉得无聊,反而挺喜欢这样的调侃的。凹凸大赛才进行到预赛的一半,他和格瑞免不了都要应付些棘手的事情,而格瑞还要时刻盯着他那有事没事就爱添麻烦的发小,导致他与格瑞的见面次数一再的被削减。嘉德罗斯每每想到此就心生郁结,恨不得把妨碍他的东西一股脑儿都砸光。

简易屋虽小,配备倒是齐全,两个人缩在被炉里吹着暖气喝热巧克力。温度一暖和,人就容易开始想象,嘉德罗斯边看着格瑞边想的天马行空,他想,一周一次见个面什么的,正常人哪忍受得了啊?接着他又想,如果我能天天看见格瑞,天天让他陪我打架多好啊!他想着想着,贪婪的吸了吸空气中甜腻的巧克力味,忍不住开口,格瑞,你说比赛结束之后我们会怎么样啊?

他曾经也为格瑞设想了许多答案,比如“我要继续搜寻家族灭门的真相”,又比如“我放不下金那个笨蛋,我得跟着他”,再或者是“比赛结束的时候我们都还会活着吗,如果答案是肯定的,那我想回家乡登格鲁星,如果答案是否定的,那我便不得而知了。”

但他唯独没想到格瑞会给出与上面都截然不同的回答。

“嘉德罗斯,你想去哪呢?”格瑞只是笑了笑,把问题又再度抛回给嘉德罗斯。

“我?”嘉德罗斯耸了下鼻子,“银河系那么大,想去哪就去哪呗,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能拦住我的东西吗?到那时候不管我是要去把盎姆星的石矿搬空,还是要去雷王星上种一大片玫瑰园,都没人能拦得住!”

他又觉得门缝里进了点风,便再往格瑞的怀里缩了缩,先前战斗时的剑拔弩张都变成了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破的小暧昧,这倒也符合嘉德罗斯的肆意妄为,不管是一场针锋相对,还是无人冰湖边的耳鬓厮磨,他喜欢怎样,就得全部由着他性子来。

“格瑞,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!”说着,他用自己的脚缠住格瑞的脚,没耐心的等着格瑞开口。

“我没有那么多想法。嘉德罗斯。”沉默几秒后,格瑞回答,嘉德罗斯放下杯子看着他,“不过我觉得,陪你一起种个玫瑰园会是很大的成就吧。”

他揉了揉嘉德罗斯毛茸茸的脑袋,两人对视一会儿,又移开目光,又接上,嘉德罗斯再怎么心思纯粹也不会没懂这句话里的意思,于是他悄悄的从围巾里抬起上半脸,从格瑞的眼睛里瞧见了自己脸颊上没贴好的星星。


6

“你在撒谎。”

回音响彻在空落落的大堂中央,王垂下搁置在扶手上的右手,目光泠然。

“在你的故事里,名为嘉德罗斯的人造人对一个人类产生了超出界限的感情,这显然是荒谬的。圣空星具有整个银河系最为出色的人造人技术,但即使如此我们也被规定不得为任何人造人设置情感选项,他们的外形、体征乃至生活习惯本就类似于人类,若连感情都可以如法炮制,那人造人与人类还有何区别?”王这般说道。

“的确,在圣空星近千年的历史中从未有过王所说先例,人造人被开发出来,大多是被当做战争武器使用,不过,也许仍有不满足于此,他们想和创世神一样模拟出鲜活的生命,于是他们进行着禁忌的实验、改造,最终,‘嘉德罗斯’诞生了,据说当他从培养皿中走出的时候,九万丈以内的恒星都黯然失色,那便是耗尽圣空星无数人力财力所打造出的——最完美、最接近神之存在的人造人。他们唤他——上帝的玫瑰。”

Godrose。银发男人启口,那短短的单词被他说的宛如新泉潺潺、春芽簌动,人们听闻着这个故事,仿佛都深陷其中,真切的瞧见了一朵金色的玫瑰与自己擦肩走过,走的傲慢、刻薄,却光芒四射,他无愧于被赐予的名字,因为他即是“神”,能够以自己的存在把时间被延展成最长的刻度,每一次目光相接就恍若一世纪。

王沉默,他从高处俯视银发的男人,声音低沉。

“后来呢。”

“后来……”男人半阖双眼,似乎在尽力回想,随即他又展眉而笑,“后来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,比赛进行到最终局,参赛者发现了创世神的阴谋,于是他们联手击败了创世神。赛后,人造人与人类寻找到了一个星球定居,那里离圣空星系相隔六十光年,一年有五个季节,每晚会升起两个月亮,当潮汐逆流时这座星球会迎来春季,充沛的雨水与阳光令土地肥沃、繁花茂盛,他们在这里种植了一个小花园。”

“在许多奇形怪状的外星植物中,他们养植了极其娇贵的金色玫瑰,后来存活下来的数量不多不少,恰好是三十九朵。”

“与我今天的号码牌一样。”

男人摊出手掌示意,掌中心的号码牌闪着微弱的光,除了用圣空文标下的“39”,边上还有一排倒计时的数字,如今只剩下27秒,这意味着给他的时间不多了。

“这个巧合与你的故事一样,还挺有点浪漫的。”这句评价来自于身周的某一位听众,谁料银发男人听罢只是摇了摇头,作着否定。

“我不希望有人认为它是个浪漫的故事。”他说,“如果要我归类的话,我更希望你把它当成只是偶尔提及的消遣。”

又一位听众举起手,“可若真如此,你又何必把它讲述给王,又何必将玫瑰的个数记得一清二楚?”

第三位听众举起手,“本就无趣的故事自然没有记得的必要,可人造人与人类情爱又是那么令人动容,你应该讲完它,由史官记载到圣空之简上,我们愿意为你延长讲述的时间。”

第四位听众举起手,“我们愿意为你延长讲述的时间。”

第五位听众举起手,“我们愿意为你延长讲述的时间。”

第六位、第七位……到最后,是王的一声令下终结了他们争相恐后的发言。

“你的故事很精彩。”王没有多余的话语,但他的眼神已是一种默认,“本王允许你继续下去。”

很长一段时间男人没有说话,他的手插在斗篷的口袋里,呼吸的雾气从他嘴里吐出。两束光线分别打在他的左右两侧,灰尘在其中飞舞。

“我并不需要延长时间,因为这个故事也快讲完了。”他吸了口气,缓缓吐出,“而有些故事,说出来就是为了被遗忘的。”


7

地平线上出现一个黑点,紧接着那个黑点越来越近,掠过头顶时已经变成了有着硕大双翼与银色喙嘴的巨鸟,它降落在嘉德罗斯的面前,从喉咙中吐出一个镂空铁球。

嘉德罗斯一接触铁球,它就像接受到指令一样从中间剖开,露出其中一小段接口——这是圣空星独有的情报传递技术,它能在识别身份后自行转化成只有收信人能看得到的文字。

金发男孩匆忙扫过一眼,看完后他就和以往一样徒手把铁球捏碎了。

接近黄昏的时候他在玫瑰田找到了格瑞,后者正在勤勤恳恳的除草,一手推动着除草机,一手举着牛奶,嘉德罗斯特别喜欢他工作到一半挽起袖子的模样,跟以往总是冷若冰霜的格瑞比起来,这样的格瑞更多了些人情味,流着汗,弯着腰,仔细研究花草的长势,看上去就和那些务农的人没什么两样。

“嘉德罗斯。”格瑞瞧他走了过来,便喊了他的名字,“又枯了一朵。”

嘉德罗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,看见一朵病恹恹的金玫瑰花,垂丧着脑袋,叶子也凋了大半。金玫瑰本就娇贵难养,哪怕在这气候宜人万物生长的星球上,它的存活率也很低,嘉德罗斯带来的两百颗种子,如今已只剩下了三十九朵。

“渣渣。”他盯着那株玫瑰,又恼又气。

格瑞安慰性的拍拍他的头,说着要回后院拿点肥料,他的表情总是那么平静,偏又带着面对喜爱之人的无奈和宠溺,有那么点虚无缥缈,有那么点似是而非,总之嘉德罗斯是看不腻的,他有时候就会趴在熟睡的格瑞的边上看他的睡颜,心想着这还真是好看的人呀,眼睛是眼睛,鼻子是鼻子,凑在一起冷冰冰的,可又没那么的生硬,让我再多看几秒、几分钟、或者一辈子也成。

格瑞绕过嘉德罗斯朝前方走去,恰好这时候起风了,风里夹的雨丝砸在嘉德罗斯脸上,他觉得冷嗖嗖的。

过了一会儿,他终于忍不住,大喊一声:“格瑞!!!”

格瑞应声回过头,两人离得不远也不近。银发的男人就站在夕阳里,一圈光轮笼罩着他,脸上的表情却因为逆光而变得模糊不清了,嘉德罗斯只能看见他立在原地面向自己伸出手,就仿佛在说“快过来,嘉德罗斯”,于是他也顾不上雨点越来越大了,直朝着格瑞那个方向开始奔跑,风声贯进耳朵,泥土向外飞溅,他一脚接一脚的跑着,感觉每一样事物都在随他一同狂奔,而自己就快要飞起来了。在离格瑞还有一丁点距离的时候,他突然停了下来,笔直的站在雨里。

“格瑞你看啊。”男孩对他说,“我刚刚数过了,从我那里到你这一共用了三十九步。”他明晃晃的笑着,“还差一步。还差一步我就能立马抱住你了,格瑞你可别跑开呀。”


8

讲故事的人聚集在圣空殿的中央。

七七四十九天。听完所有人的故事后,圣空星王决定款待所有前来的人,他设下宴席,下令让最近的五个星球点亮长明轮,整个星空被笼罩上了颜色,早祷的圣歌奏响,天穹明亮,鎏金辉煌——银河系一方霸主的卓然之姿就该如此,占有着每个人的艳羡与崇拜。

在那之中,唯独一人避开了喧闹,他逆着人群行走,走出殿堂,走下台阶,现在他像个结实的石头一样独坐在殿堂外的凭栏边,抬眼看漫天金色如极光般瞬息万变。

这是多么令人喟叹的壮丽景色。他在心里道,只不过已经习惯了一抬眼就是两轮明月,繁星点点,面对如此美景也只能佯装讶异感慨几句。

他起身准备离开,回过头,王正穿着一身轻薄便装,背着手站在他的身后。

“我允许你提前告退了吗?”

答案是没有,对此,银发男人单膝下跪,歉意的向王谢罪。

“你的故事很精彩。”王说,“我时常拘泥于家国大事的起落,倒是第一次听闻人造人与人类之间平凡却伟大的感情,我很喜欢它,也愿意把它记录下来,让更多人看到。”

王改变了自称,他开始用“我”这个单音节词来陈述,不知是不是因为想显得更平易近人些。

男人听罢,少有表情的脸上竟然多出了一丝笑容,“王多加夸赞了,我的故事不过是众生芸芸中的沧海一粟,再加上我没有把原本的结尾讲述出来,才使得你们对它还能心存美好。”

“原本的结尾?”王反问道。

“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尾。”男人回答。

故事的结尾,也恰恰是故事的开头——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,整个圣空星系已经没有普称的王者,先王长辞后,只剩下周身插满铁杵的空王座高高耸立,它们冰冷、毫无生机,就和这个没有统治者就无法规律运转的星球一样,终日死气沉沉。

人们对新王的上任翘首以盼,他们派出了无数只报隼鸟,向每一个星球都寄去了讯息,那讯息上写着,“被上帝所吻过的玫瑰,被赋予光的神祗之子,你不该沉沦于凡人的游戏,若你纵容自己堕落,膝下的无数子民又该以何为盼,这失去光就会日渐枯萎的星系又该何处安放呢?回来吧——这不仅仅是人民的祈愿,也是王早该有的觉悟。”

很快,其中一封信传到了男孩手里,他只是草草看了一眼,就已经下定决心。

讲故事的人停顿住,在等王消化他刚刚所说的话语。

“他去哪了?”王思忖半晌,免不了还是疑惑。

“自然是回去,回到那里……不,也许该说是这里。”男人手指脚底的疆土,“他履行了一个王该尽的义务,他回到了圣空星。”

“那你的故事——”

“我早说过,我的故事适合被遗忘,又或者,它根本就是遗忘本身。”他接着王的话说,“这一切没有那么复杂,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步骤便可完成,在成为一个称职的王之前,他首先学会了残忍,对别人残忍,对自己残忍。他自愿被抹消了五年的记忆,把和另一个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。”

男人平稳的说着,一言一句如同被精心雕磨过,说来没有一丝起伏。

“那个人自然得知了真相,讽刺的是,一向冷漠自制的他也动了怒,他挥舞那把裂斩一路杀进圣空星主殿,只消一步,剑锋就抵住了圣空王的脖子,他盯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金色眼睛,问,我允许你将我忘记了吗?他问的是多么咬牙切齿,几个字就恨不得用光他一生的力气,可答案显然是没有的,王忘的彻底,他该去垂爱世人了,又何必在一介凡人上多做挣扎。”

没什么。

格瑞心想。

总该如此。

他终于能注视那双金色透亮的眸子,恍惚窥见星球上那一方隐秘的花田,三十九朵玫瑰,三十九步奔跑,三十九个讲故事的人,明明是个毫无意义的数字,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,不断告诫着,只差一字,化零为整。只差一字,化零为整。可那“一字”又该去哪寻得?他跋涉过无数星尘,穿梭过流星闪逝的尖啸,他包含着愤怒与不解前来讲述一个故事,但当他说完,他发现那些本该有的颤抖、质问全部没有了,连余生都只剩下寂静,死水微澜。

他想起他最终的质问。

他问。我允许你将我忘记了吗?嘉德罗斯,我允许了吗?

五年前他没有得到回答,五年后亦没有。格瑞也曾试过为对方辩解,他安慰着自己说也许是圣空星的人强迫嘉德罗斯抹消记忆、遗忘自己,可这又何尝不是他的自欺欺人?嘉德罗斯——究竟又有什么能真正挡住他呢?若他想要的,无论如何都会占有,若他不要的,任何人都无法强加给他,光一想到这,格瑞就无法克制的颤抖。

遗忘,对他来说堪比一场不留颜面的处决。

王站在他跟前,全然不觉格瑞心内的彷徨,正由于他是这场处刑的行刑者,所以他可以心无旁骛的活着。

“三十九号。”他双唇轻启,“故事讲完了吗?”

格瑞说,讲完了。

“后来呢,他们有再见到过彼此吗?”

格瑞点点头,又摇头,不知究竟是肯定还是否定。

嘉德罗斯望着他,撇去王者的身份,他看上去仍是那么稚气天真,一张圆滚滚的脸,还与上次分别时一模一样。

而格瑞呢?他眉头舒展,看上去是那么云淡风轻,背后的苍穹金光褪去,余留下斑斑点点的星光。

“其实,只差一步了。”他伸出手,意欲触碰,又在中途戛然而止。

“什么?”

“不,我是说不。”格瑞这回摇了摇头,“他们没有再相见过,以前没有,以后也不会有。”

当晚,讲故事的人离开了圣空星。

他们临行时,星空璀璨,干燥的空气中有夏夜独有的甜香味,格瑞坐在飞船的舷窗边,瞧着若干行星围绕主星转动,他也不知道为什么,像是体内突然有东西爆裂开一样,那一阵阵的酸楚浸没了他,又很快恢复平静。



9

他注定是恨嘉德罗斯的。

世人爱神,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,他做神,他就化魔,心里摒着一股子污浊的杂念,妄想逆天而行,他曾发誓,说着我会将我所经历的背叛、痛苦、愤恨,加倍的施加在你身上,我会前来你的身侧,告诉你一个温柔的童话,然后我将狠狠的撕开它,把谎言悉数奉还给你。嘉德罗斯,这便是你应得的惩罚,你曾是我强大下的脆弱,勇气下的怅惘,你曾是我不再挣扎的缘由,如今你却已成为了我的刀锋所向。

可他思考了这么多,最后也没能抵上五年前在玫瑰全部凋落时,他在泥泞的花田上寻得的那个身影。

也不知是谁动容了神,嘉德罗斯抬着脸站在雨里,眼角的液体流过,玫瑰的枝干弯屈了,他脊骨也随着一并弯屈,格瑞觉得他快倒下去了,可他硬撑着,一直持续很久很久。

从那一刻起,他便再也不能以“神”的名号自居。


10


他们最终都没能将其化整为零。





End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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